不過那麽高的柱子，這些日子我不曾出過門，今天出門的時候也沒有乘車，家裏的人知道的應該不多，街上的小販路人不少，只是被表演吸引過去，有人趁機斷了柱子也不是沒有可能。

“小姐，要不阿夏還是不回去了，跟在小姐身邊吧。方才都是因為阿夏貪玩兒，一個人擠到前面，都沒來得及顧上小姐。”阿夏緊跟著我，不斷環繞四周。

“沒事的，方才不過是個意外，再說了，這不是還有雲笙和沁霜，不會有事的。”

“可是雲笙等會兒不是也要離開，倒是不就剩下沁霜了。山路崎嶇，寺廟偏僻路途又叢林茂密……萬一有些歹徒藏在林中，見小姐只帶著一個丫鬟，連個護衛都沒有，生了歹心可怎麽辦？”

“你就不能說兩句吉利的，是生怕著你家小姐不出事？若真是有人想害我，適才我就被那柱子砸中，那還能站在這裏和你說話？”我見她手上拿著的果籃子，也是緊緊攥著，“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像什麽？”

阿夏有一搭無一搭的問著，

“像什麽？”

“想是要琢磨著那家小姐少爺的錢袋重，然後伺機偷錢包的扒手。”

她這才騰出目光理睬我，

“小姐，我這不是謹慎些，你就不要拿我打趣了。再說了，阿夏的父親不也是在府上的棉布莊幫忙，他雖然說話不便，好在母親總是跟著，來回還是見得著的。”

“常恐秋節至，焜黃華葉衰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小姐的意思是要你將家人放在心上，不珍惜就會追悔莫急。沁霜以前的教書先生，也說過這句。不過那是因為教書先生被我身後隔著好幾個位子的丫頭氣的，敲著戒尺好半天，昏昏沈沈的，怎麽都不醒。”

阿夏覺得不好意思，沁霜口中那個學了半載書睡了一年的丫頭，就是她。

“不要總是覺得什麽時候都見得到就不放在心上，我從前也是覺得自己終有歸家和母親相見的一天，現在是真的不可能見到了。”

“那……那阿夏就先過去，不會超過兩個時辰的，小姐路上謹慎些，若是覺察暗處有人，就不要往山上走了。”

“嗯，你先去吧。”阿夏從小一直跟著我，可以說是一同長大的，久而久之的，也看不出什麽變化。

出了城南，雖然不及長街上的繁華熱鬧，上山的人倒也是不少。聽著路人言語，像是石壺寺來了高人，這求姻緣求子嗣、祈福誦經的人也就比從前多了。這樣也好，免得我們上山的路上遇麻煩。我和雲笙、沁霜沿著山路想著先去雲笙的家中。

“著火了！著火了……”幾個山上的人沖下來，“快！快過來幫忙！”

雲笙拽著那人，神情緊張，

“哪一戶著的火？！”

“就是住在裏面雲趙氏的老嫗，好端端的，不知道怎麽，屋子就起了火。今天還趕上東南風，連著的廚房都著了，根本進不去！”

“祖母……”她松開手，沿著小路奔走，我聽見路人的話，帶著沁霜追上。

等我們進了院子，火勢已經控制不住，雲笙想沖過去，我一把抓住，沁霜也上來幫忙。

“雲笙，這火太大了，你若是沖進去，非但救不了你祖母，你自己也會有性命之憂。”我仔細看了看，這木樓雖然破舊，又不似昌南的門樓有馬頭墻，但是如何在這青天白日的，就著了這麽大的火。

我光顧著想這些，又擔心松了手，雲笙又會跑進去，都忘了自己許久不接觸火，現下離得近，又斷斷續續回想起夢魘中的場景。好在還有沁霜，周圍的人也都幫著救火，我往後一轉身，頭又開始疼，本來以為只是像往常一樣，只要離了火，就能緩和。四周驚慌的喧鬧，雲笙的哭喊聲，讓我頭疼的快要裂開。那個倒在梁下的女人，抱著我的人，那個抓住我的人……我閉著眼，一個如此熟悉的面龐閃現，雖然看上去更年輕，但我認得出，是父親。上次是第五文彥，這次回來，又變成了父親……

“小姐……小姐”我眼前一黑，只聽見沁霜喚著我，好像被人扶著起身，之後便睜不開眼。

等我醒來的時候，動了動身子，才發覺自己回到家中。

“小姐醒了，快去通知夫人……”

我坐起身，沁霜幫我將枕頭墊在後面，過了好一會兒，我才緩過神。

“我是怎麽回來的？”

“是雲笙讓我守著您，她回家找人，沒想到半路上又碰到表少爺，表少爺差人用車送我們回來的。”

“表少爺？”

“就是在杏仁坪碰上的那個公子，救了雲笙的那個。表少爺見雲笙行色匆匆，又獨自趕下山，上前詢問，就去了那院子。”沁霜給我解釋著。

“這表少爺是……”

“表少爺是夫人母家妹妹的獨子，這次說是代表家中參加商會，要在府上小住。”

難怪他那時候和我說什麽很快就會見面的，我見房間中只有她，

“怎麽沒看見雲笙和阿夏？”

“雲笙家中出事，夫人容她回去處理，阿夏……”她吞吞吐吐，“阿夏可能在廚房忙著煎藥，正好我也去看看，小姐你先好好休息，莫要走動。”

她轉過身，腳步急匆，我覺得不對，

“沁霜……”

她沒有應我，我只好自己起身，想出去看看。

“小姐，小姐你怎麽起來了？”院子裏的小丫鬟走過來，攔住我。

我聽見不遠處有哭喊聲，聽著像是阿夏，我推開那個攔路的丫鬟，追過去。

“三小姐，三小姐……”

順著院子傳來的聲音找去，看見兩個小家丁在棍打阿夏，衣服都開始向外滲血。

“住手！”我喊了一聲，他們這才停手。

“三小姐……”

“誰讓你們打她的？！她是犯了何錯，要被打成這樣？！”

“這……”兩個小廝互相看了看。

我趁這時候走過去，想替阿夏解了手上的繩子，她嘴裏都被打的吐出血，費力的嗚咽著，

“小姐……”

“是我讓他們打的。”我擡頭看見大娘從房中走出來，“這個丫頭，不但私自外出，對你照顧不周，竟讓你去了火災之處。若不是雲笙和沁霜守著你，這若真是有人趁亂加害於你，那就是謀害我連家的三小姐！你說，她有沒有醉？！”

“夫人莫急，阿夏是從小伺候著三小姐的，多少有著些許情分。”凝瑛姑姑在一旁。

“情分？府上的丫鬟，來一波走一波的，只要是進了連家的宅院，就得盡著本分。平常粗苯就算了，如今竟敢讓穆清身陷險境，出門也不稟報。若不是正巧秦翰在杏仁坪停留，認出雲笙，還不知要出什麽亂子！給我打！”

我見大娘如此動怒，若是我再晚醒一炷香，怕是阿夏已經被扔了亂葬崗。

“大娘，是我想到石壺寺找寺廟裏的師傅為我娘親超度，本想著阿夏她許久沒見親人，所以這才許她見父母片刻。上山的時候，正巧雲笙祖母住在山腳，不想遇上火災，是我自己想去看看能否救人，怪不得她。”

“當初收她是因為你不能言語，尋個這樣的丫鬟不易，這些年也就讓她陪著了。如今只是出個門，都敢隨意離身了？等過了惠茜的喪期，就要為你謀劃親事，到時候就讓沁霜代她去。你若是在不舍，便再帶著雲笙。”她擡了手，底下的兩個打人的，又開始動手。無奈我只得跑過去擋在她身上，接了一棍子，這才算是停了手。

“三小姐！”

“小姐……你走吧……別……別管我了……”我倒在阿夏身邊，聽見她說話。

大娘走過來，

“你這是幹什麽，為了區區一個丫鬟，你難道還要替她挨打不成，你當我們連家的禮法蕩—然—無—存了？！獎懲有戒，莫要說是她，你也一樣。”

我站起身，方才那一棍還真是打的背後灼傷般的疼痛，

“大娘，穆清並無違背家法之意，更沒有忤逆您。只是這天災人禍，在所難免……雲笙現下家中遇難，也是事出突然，如同母親一樣……”

我當著府裏不少下人的面，又挑出母親的事，興許可以阻攔。

大娘臉色變了變，瞪著我，示意我不要“得寸進尺”，

“罷了，打了這一頓，這丫頭也該漲漲記性。你日後也老實的待在府裏，等著第五家提親。”

她帶著其他的人離開，我叫了兩個小丫鬟將阿夏擡回房間，找了自己平日藥箱中的藥，吩咐她們給阿夏上著。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滿是傷痕的阿夏，道歉還是安慰，都不合適。

我如此小心謹慎，卻還是走到了這一步。我被關在院子的這些天，除了回想著雲笙家中著火，阿夏受仗責的事，就是我在那院中想起的事情。我斷定這不僅僅是個夢魘，我看清了那個女人，那個自稱是我爹的人，還有那個面目可憎的“匪徒”。可這一切只是我的回憶，無憑無據。以我的能力，若是真去找父親，怕是自己就真的沒命可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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